专访 | 殷飞:小说是一种解说生活的思考形式

来源: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2024-10-29 14:21) 6004009

  青年作家殷飞的短篇小说《南方隐尘》首发于2024年第4期《钟山》。

  小说关注留守一族的两位陪读母亲,书写两个普通女性之间的互助与相惜,呈现出女性的挣扎、隐忍和抗争。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导、评论家张光芒教授称,殷飞的小说于看似平常却奇崛的叙述中隐含了心灵的波澜和人性的波动,小说的探索意义超越了陪读题材本身的现实价值。

  殷飞从事小说写作已二十年,因为一直在高校工作,她离文学圈似乎很远,但是又始终坚持在写作的现场。十年磨一剑推出首部处女作长篇小说《桑枯》后,她一头扎进短篇小说创作,让自己又做回那个到处给刊物投稿,又常常被退稿的文坛新人。

  她愿意成为福克纳所说的“如同一个遇难者在大海上挣扎,永远是孤军奋战”的写作者,享受着文学的孤寂,坚持用一种哲学的关切来写作。她说,从一开始创作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仅仅编故事而没有哲学蕴意或者某种深远思想的小说,无论故事编得多么精彩,都称不上伟大,“小说在我这里不仅是描述故事,更多拥有思辨或教谕。我极尽可能地赋予小说生命力、生活气息和社会功能。”

  这个自嘲“到一把年纪才开始投稿的人”,从来没有在写作中停止过思考。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凡

  极力摆脱在个人的世界里絮絮叨叨 

  读品:先从新作聊起。为什么会写《南方隐尘》这部小说?你关注了留守妇女中的陪读母亲这个群体。

  殷飞:是的,在故事的表象外,我关注的是留守妇女题材,在留守妇女中,陪读母亲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每个省,每个县城都有这样的人。有很多写留守儿童的作品,但写留守妇女的情感、生活经常性被忽略。华梅和秦兰是两位普通妇女,她们一边留守县城陪读,一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庭。如果说思想是火焰,道德就是可以燃尽、却无时不给人道德的启示。她们常常把一种虚拟的光明留给孩子,留给自己的一面则是绝望,黑暗与虚无。这篇小说就是想表达这部分群体,写她们的友谊,她们的苦难,她们的挣扎。如果我告诉大众这是来自真人真事的影子和线索而创作出的一篇短篇小说,你们可能会惊叹,可能不可置信。但现实远比小说残酷。小说的定义是虚构,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创造。我听说了关于留守妇女中一些陪读母亲的故事,心里五味杂陈,后来构思了此篇小说,有她们的缩影。

  读品:但是你的小说并不止于留守题材,从《南方隐尘》这个题目就看得出来,你是写一种平凡人的尘世生活。这是否也是你写作的初心和母题?

  殷飞:“南方隐尘”意指尘俗世界中还有更为隐秘的尘世生活,悲欢人生中深藏着更多的人生悲喜剧。

  我关注现实生活,我选择的题材都是有痛点的题材。我的写作很多时候可能只是源于听到了触动我的一句话,一个场景,或一个小片段,然后通过想象来建构。在短篇小说创作的这些年间,我时常隐隐地担忧,也告诫自己,不能把小说写成同质化。所以近几年发表和创作的短篇,几乎没有同一主题。我也不想把“我”这个角色充分地体现在小说里,不管是个人情感还是生活。我极力地摆脱在个人的世界里絮絮叨叨,也很讨厌那种叙述模式。但同时要求自己的小说贴近生活,极尽可能地使小说文本与读者产生共鸣,然后联想与反思。

  读品:我看到一篇评论,赞赏小说扑面而来的烟火气,称小说真实地反映了当代的一些突出社会问题,如伴随着城市化进程而出现的母亲进城陪读问题、农民工外出打工安全保障问题,以及隐约其间的夫妻情感问题。你是怎么考虑的?

  殷飞:太原师范武彬彬老师的评价很对,陪读会引起一连串的事,城市化进程,农民工外出打工问题,夫妻分居问题等等,从而产生很多新的矛盾。写小说之时,我并没有直接把她们设定形象,而是更多从善的角度出发理解和同情她们吧。

  我的小说没有停留在反映生活表象的层面上。更多的是在发现问题,我目前主要关注“问题小说”。而问题小说很考验作家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发现问题的能力,同时隐隐地表达。不管是社会问题,还是心理层面的问题,作家得有发现问题的能力。然后通过故事,来发人深省。我很讨厌现在的作家整天谈情谈爱,谈婚姻,谈三角关系,谈自己固定的生活圈层,就跳不出这样的题材吗?跳不出你就别想做一名优秀的作者,很多所谓的“大作者”也还在写这些。

  高级的小说和创作,是让人看到反思 

  读品:张光芒在评论中提到“小说中没有价值的指引,也不作道德的评判”,这是你刻意规避的吗?

  殷飞:张光芒老师确实是名优秀的评论家。他犀利而准确地捕捉到我要想表达的小说的主题以及社会问题,同时他对我的创作有着持续的关注。不管很多年前的长篇,还是现在目前创作的短篇。评论家们的关怀和关注对于我是一种无限的鞭策和鼓舞。我确实在小说中努力做到了不作道德的评判,价值的指引。我想让读者自己体会,做出自己的裁量。我的《钟山》编辑汪楚红老师曾说过,你这篇小说最大的优点是有留白,让人去思考。包括她看了我另外一个短篇依然给出这样的评价。我想说的是,小说不仅是描述故事,如果单纯地描述故事,只能说作家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个说书人罢了。高级别的小说和创作,是让人看到了反思,看到了问题,看到了人生百态。

  读品: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爱思考的作家。

  殷飞:帕斯卡尔四百年前对生命的思考与存在就发出提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往何处去?这种存在主义的提问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思考与反思。他强调了内心深处的皈依,强调反省自己的存在,生命向上走的空虚。而他的哲学思想恰巧让我思考创作的轨迹和小说思想的形成。小说是一种思考形式,每篇作品有着各自的思想。可以内省,也可以外省。你可以用风轻云淡的语言,用悲愤交加的情节,或是浪漫唯美的抒情等形式去表达,归根到底,都是小说家通过或真或假的虚构在描述,在解说生活,对生活做出一种判断。但作为作者来说,心理是矛盾的,希望内心和作品充满光,一面又把小说写成了悲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认为小说的思想是有“季节”的,时隐而不显,读者自然而然得出自己的结论,才是上乘之作。


《桑枯》
殷飞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练习了八年短篇,依然在学习

  读品:《南方隐尘》是你从长篇小说转入短篇小说创作的作品,你写小说20年,驾驭这两种题材有什么不同的体验?

  殷飞:和大多数文学作者不同,我是从长篇写起,然后转中短篇。我跟别人背道而驰,起初出版长篇的编辑会质疑,为何不从短篇入手,再写长篇。而我一上来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去写长篇,而且获得金陵文学奖(长篇小说)。很意外获奖,那时我在江苏文学属于籍籍无名,突然冒出来一个写长篇的作者。此时我依然没有想过正式进入文坛,在高校天马行空惯了。后来才知道,进入文学视野的话,必须发杂志发短篇,然后开始短篇的跋涉之旅。短篇创作与长篇创作完全不同。不管你掌握了哪一种,不代表另外一种体裁就能得心应手。短篇更注重节奏,情节,技巧……长篇可以说的“废话”,短篇里是不能出现的,不能多出可有可无的人物和情景,尽量干净,准确地表达。练习了八年短篇,依然在学习。如今每写一个新短篇,就像进入一个新世界。那个世界给我带来足够的新鲜感和无限可能性,我徜徉于这个过程。我爱上了这种感觉,慢慢发现喜欢上短篇小说的创作。我尽量让每篇故事充满神秘感、节奏感、预示性。投稿的过程,是发现不对的过程,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不断地被打击,不断地被否定,不断地被退稿,很多次想放弃,包括现在我依然想放弃。按正常应年轻的时候接受这样的打击洗礼会更能接受点,而到了一把年纪才开始投稿的人,实在是一种摧残。虽说总被打击是痛苦的,但是偶尔也会快乐。比如:小说发表了。

  读品:现如今生活节奏非常快,定下心来不急不躁地书写着属于自己节奏的文学世界,实属不易。你是怎么做到坚持写作的?

  殷飞:在我看来写作是项技能,这项技能不是谁都能完全掌握,它需要天赋,需要努力,需要学习,更多是一种坚持。因为写作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从零开始,它不是数学有前人已验证过的公式。每个写作人都得经历从零开始的磨砺,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起来的过程。这个过程对于有天赋的作家轻而易举,而对于天赋一般的作者就会痛苦。所以文学写作很难培养,但写作技巧可以后天培育。坚持也是对一个人的考验,也是检验你能否成功的标志。

  读品:你是高校老师,也是青年写作者。这样两种身份共生,是否有相互的影响?

  殷飞:肯定是有相互影响的。作为写作者,我每天坚持阅读,每天坚持学习。只有不断进步,不断阅读他人的长处,才能促进我写作的成长,拓宽我的视野,丰富写作内容。而这个学习的过程对于需要不断成长的高校教师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你的知识面,你阅读作品的数量,知识储备量也决定了我上课的高度,以及我人生的高度。

  读品:听说今年11月又将有新书面世,请你介绍一下。

  殷飞:扬州文联11月将出版我的短篇小说集《迷夜》。还有一本里下河文学丛书也将在年底出版。首先感谢文联的支持和关爱,让我有了前行的动力。这些年也深受江苏省作协一些项目的扶持,非常感恩感谢。作为身处高校,离文坛很远的作者而言,每一次得到的帮助,心里都是暖暖的。江苏是文学大省强省,从古至今都是。文学课中我经常提到,四大名著有三位作家来自江苏,这让我作为江苏人非常地自豪和荣耀。我们江苏作协及各界文联都是不遗余力地扶持和关注青年作家。正是有了他们的帮助,作为纯文学作者的我们才能走得更远更深更好。

  殷飞 笔名莺飞,供职于南京某高校。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百度小说签约作家,江苏写作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钟山》《大家》《青年文学》等刊物,出版有长篇小说《桑枯》和小说集《一世界的清明》《迷夜》等。曾获金陵文学奖(长篇小说)、首届全国教师文学奖,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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