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 传奇生长
《可可西里传奇》的生命叙事
新书分享会纪要
时间：2025年9月20日（周六）15：00
地点：DT513层RENDEZ-VOUS
宋辰辰（主持，作家出版社编辑部主任）：
今天下午我们在一起共同开启关于自然、生命、信仰与英雄精神的对话。可可西里，这片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神秘之地，既是生命的禁区，也是灵魂的净土。作家姜耕玉以一部《可可西里传奇》，将我们带入了到20世纪九十年代的荒原，让我们见证了一位藏族干部吉恩嘉措带领“野牦牛队”守护这片江河源地的自然生态、对抗盗猎的历程。首先请姜耕玉老师分享一下，您是怎么样想到写这样一部作品的？
姜耕玉（教授、作家）：
可可西里是世界上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原始生态自然区，是长江、黄河的源头，因其地理位置之重要，有人称其为“地球之肾”。我在一篇散文中称，可可西里是人类生命依存的隐喻。在荒原在源地，可以获得本真的愉悦的生命体验。这里有金子有稀有矿藏有比金子还贵的藏羚羊绒，这一潜伏着的危险与人性牵连在一起，或许是上苍对芸芸众生的考验。
本书传奇人物吉恩嘉措的原型是可可西里的守护者索南达杰。上个世纪90年代初，索南达杰由对可可西里的开发者到保护者的角色转换，最后一个人打响保卫太阳湖的战斗，死在盗猎分子的枪口。索南达杰的妻子才仁告诉我，丈夫生前是孤独的。索南达杰的战友扎西多杰也告诉我，每次从可可西里回来，索南达杰都要向上面写一份报告，但每次报告都是石沉大海，他只好自己去拼命。在当时环境里，索南达杰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逆行者、孤勇者。它触发了我的艺术良知和灵感。而这一历史真相却被已有写可可西里的电影、纪实文学遮掩或回避。本书情节主干切入这一历史真实，旨在尽力还原历史真相，在还原历史真相中发掘人物形象的特有内涵与时代意义。我怀着真诚和敬意，感受笔下人物吉恩嘉措的喜怒哀乐，感受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感受他默默守着那份执念与康巴汉子永不后退的姿势。可以说，本书人物形象及其传奇故事是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跳舞。
十多年来，我一直关注可可西里，几乎每年都去青海，去可可西里和三江源，深入实地考察和体验。我与索南达杰的战友靳炎祖、扎西多杰交谈深入，如逢知己，我们在多次聊天中成了朋友。我去拜访过索南达杰家人，索南丹增领我参观父亲故居，妹妹白玛很健谈，我采访过她多次，她给我打开了索南达杰的家庭之门。我在治多这个海拔4673米的高原小镇住了半个多月，接触和感受了藏族人的生活细节、习俗与信仰。我还两次去海东化隆县走访淘金、盗猎的农民，有一名曾参与太阳湖枪战，逃亡20年后回来自首而被释放，他是书中冯金来的原型。我在位于黄河岸边的则塘村住了一个星期，与淘金、盗猎的座谈。这一带有淘金传统，村上人多地少，贫困，沙娃们为了挣钱，奔赴可可西里淘金。他们没有环保意识，乡里领导也鼓励他们去可可西里淘金发财致富。小说中人物涉及藏族、回族和汉族，我努力使人物在贴近各民族的生活习俗中鲜活起来。
姜耕玉《可可西里传奇》，作家出版社2025年8月出版
宋辰辰：
姜耕玉老师这部书是把人放到整个的自然生态里来讲述这个故事，施老师，《可可西里传奇》这本书是不是能够归到现在比较热的生态文学范畴内，在您看来这本书它有什么自己的独到之处？
施战军（ 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华文学基金会理事长）：
姜老师在阐述创作过程中漏掉了一个信息，在2021年第一期《人民文学》杂志曾经发表了他的非虚构文学《太阳湖》，而且发了头条，在读者中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太阳湖》包含这部小说的故事内核。
文学作品主要是写生命的。经过一个作家的长期积累，把他了解的一些事实、事件进行文学加工，成为一种有非虚构性质的一部长篇小说。毫无疑问它系生态题材，这个题材的一个硬核就是“可可西里”四个字。实有的人物与地域进入小说以后，姜老师其实是下了非常大的功夫，在生态领域是一部有突破性的书。这部书尊重自然和野生动物，打破了以人类自己为中心，重新构建了一种人和自然的关系。可以说这部书还原了人和自然最本然的联系，它建立了一种生命和生命之间良好的和谐共生的平等关系。因此说《可可西里传奇》是一部崭新的客观的书。
另一方面，它又是一部相当主观的书。作者对所写的人物具有深入理解，注入主观的理解和感情，这是一个作家的本能。书中主人公吉恩嘉措这位为守护人类的生存环境而做出巨大付出的孤勇者形象，注入了作者的生命体验与特别深沉的敬意，所以它又是一个特别主观的书。小说也出色地塑造了一批盗猎者、掘金者，尤其是吉恩嘉措的主要对立面冯金来，塑造得非常成功，深入表现了这个人物性格的两面性与最后由感恩得以转变的真实过程。还有马青山、韩忠明、马高成等盗猎团伙的那批人，姜老师对每一个人物，都有深入的人性的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这样一种杀戮的冲动，黑社会的冲动，是从哪来的，人到了什么时候才会变成坏人，这在小说里边写的非常真切深刻，让人看了以后颇有感悟。比如说特别穷、特别活不下去，特别没尊严，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人就变异成一种动物，就在这个变异的过程也被姜老师很尊重的写到了书里面，所以这个书里面不仅有，他是如此这般，这个书里还有一种他为什么如此这般，既有如此又有何以如此，所以这作为一个小说，作为一个文学作品，何以如此是更重要的。
《可可西里传奇》不是一般的小说，不是只是看故事、看热闹的小说，它具有巨大的思想力量，它启发我们思考社会历史进程，也可以思考前瞻思想和英雄行为往往是在逆境中展现……所以我觉得今天我们讨论这部书，让更多的读者读这部书，就是有意义的。
宋辰辰：
接下来请贺绍俊老师跟大家分享一下，对于塑造一个大家比较熟知的角色，在虚实结合方面挑战也是很大的，这在小说人物身上有哪些比较亮眼的地方？
贺绍俊（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评论家）：
《可可西里传奇》塑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光彩的形象吉恩嘉措。小说基本上还原了索南达杰反盗猎的真实事件，但很多地方采取了虚构的方式，通过虚构的场景和细节更能烘托展现人物形象的精神面貌。姜老师花了很多心思，他在表现人物故事中是非常真诚的，如同怀着对可可西里的敬畏之感，书写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吉恩嘉可以说是一个先知先觉者，他的行为不被理解，面对持抢的盗猎分子，急需要有森林警察的身份，当去省里森林公安处申请时，吴政委说可可西里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意思没有必要成立森林派出所。小说表现吉恩嘉措一番慷慨陈词，却被无奈笼罩着。小说总是在充满悲剧感的情境里，再现吉恩嘉措这一先行者的形象。这部小说其实是用非传奇的方式来写一个传奇，表现吉恩嘉措的行动一点没把它传奇化，就是真实地呈现了现实中所遭遇的那些矛盾冲突，表现他用自己坚韧的精神面对矛盾和阻力，这样的传奇故事更可信。
小说叙事方式很特别，由作者的我，进入叙事的我，即让吉恩嘉措的战友洛桑扎西讲述吉恩嘉措的故事，这不仅更充分地进入吉恩嘉措的内心世界，同时使叙事更有真实感。小说在塑造人物上，采用了相互印证的方式。书中其实是写了两个英雄，一个是吉恩嘉措，另一个英雄是可可西里，小说中用了冻龄女神这样美丽的形象来描述它，她遭受着淘金、盗猎的破坏和摧残。姜老师是个诗人，并且是写内心主观情绪的现代诗，他将诗意自然投射到小说中，冻龄女神正是他的生命体验（荒原体验）的虚幻形象。这不仅烘托了冻龄女神的守护者吉恩嘉措这个传奇人物，而且增添了小说境界的美感，所以这部小说值得我们读。
宋辰辰：
下面请刘大先老师跟我们分享一下，吉恩嘉措在守护背后付出的巨大代价，对现代社会有怎样的意义？
刘大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教授、评论家）：
咱们松驰点，咱们就对谈一下。姜老师这个书里有一个很好的地方，说是写的可可西里，其实还是围绕着生态对人的社会关系中间，就像施老师刚才指出的，像索南达杰不是一个纯粹的天然的自然状态的藏民，他受过教育，有这个教育，他是共产党员，对生态是先知先觉者，但是在当时以经济为中心发展的思路下，他是孤独的。书中写到的两个形象特别生动，一个是县委书记罗中罗追，一个是州委书记王利国，这两个人是典型的官员形象，不是说他们不好，他们有自己规划的路径，以经济发展为中心，我们要去开发黄金。吉恩嘉措就是可可西里工委书记，你开矿我来收费，你也不能说这种思路是错的，但是这种发展模式是错的，我们现在也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是发展模式是错的，不可持续性的，不符合所谓的科学发展观，他处理这样的一个关系我们就能看到社会的复杂性，政府要发展，牧民要生活，盗猎者也并不是天然就是个坏人，他要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形成环保认识，这是一个认知问题，不是道德问题，因此这就发生了矛盾，这才是悲剧，不是一个惨事，是悲剧，就是不同价值观的冲突，像吉恩嘉措的认知是超前了，这个时代没有跟上，就带来这种悲剧的发生，所以我说现实的题材必须写文学作品，你才能赋予它长久的意蕴，这个世界每天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狗血的事情多得很，你塑造一个形象，写一个故事，揭示一种观念的对冲，赋予一种比较的意义，而不是个体的事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可可西里传奇》是非常之重要。
贺绍俊：
我补充一点。这部小说很有荒原风格。刚才姜老师已经提到了艾略特的那首很著名的现代诗就叫《荒原》，“荒原”是呈现现代文明困境的象征。就像刚才大先说的，别看荒原一棵树都没有，但是那么的丰富，它呈现了一种自然的神秘的力量、生命力，只有处理好人和自然的关系，才会认识到荒原对人类文明的意义。所以其实这部小说很有荒原的风格，那种粗犷、神秘，甚至小说中间的很多人物，也在呼应着荒原，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吉恩嘉措说过：如果我在荒原待久了，我就会变成一头野牦牛。小说中还有一个女性形象拉琼，她是荒原上的一个牧羊女，实际上荒原就是她的家园。所以怎么处理荒原，怎么认识荒原，其实对我们现在文明困境中的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话题。从艺术风格上说，《可可西里传奇》给我们传递了一个荒原的象征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