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相继，代有人才。taptap下载的游戏始终将新生文学人才培养作为重点工作。作为重要培育阵地之一，江苏文学院长期关注文学新生力量，致力于发掘文学新苗、扶持创作新锐、搭建展示平台。自7月起，本栏目将陆续推出十二位省作协第十五届签约作家，并特邀十二位青年批评家组成观察团，深度展开文本细读与创作点评。希望通过这一栏目的持续推出，让更多人听见鲜活多元的文学新声。
夏桨，江苏省作协会员、南京市作协会员，毕业于南京大学。至今已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中国校园文学》《十月少年文学》《中国少年儿童》等杂志发表作品二十余万字。曾获“温泉杯”“读友杯”“新苗杯”“林甸杯”“谢璞奖”“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多篇作品曾被《儿童文学选刊》《儿童文学》(选萃)《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意林》(少年版)等转载，并有多篇作品被收录于《中国年度童话》《少年文艺经典儿童文学大系》等合集。入选江苏省作协第十五届签约作家，江苏文学院第十二期青年作家读书班、第八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
创作谈
我写作的原点
文 | 夏桨
一个人为什么开始写作？该问题近来常常浮现在脑海。为了金钱、名利、打发时间，或其他千百万种原因？我翻阅着别人的答案，最终意识到写作的原点只能向内求索，便将目光转向自我。
平心而论，我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学生时代，能言善辩者永远是班级的焦点，文笔优美者可得“作文全年级传阅”待遇，勤奋好学者能用奖学金一本接一本买课外书，家境优越者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而那些都与我无关。天资平平的我，顶多只是热爱幻想，并不好奇一篇好文章背后有多少草稿，也从不在意作者斟酌字句时抱有何等心情。在我的理解中，作者一定拥有某种超常天分，与我们读者泾渭分明。
转折点或许在大学。彼时新媒体刚兴起，我试着投递稿件，居然有了回音。这给了我不小的惊喜：原来，我也算拥有一点“写作能力”。然而我也清楚知晓，自己无法以此为生。都说“不要把爱好变成工作”，毕业后我选择了和写作无关的工作。过稿的喜悦，也似昙花一现。
然而，果真如此吗？
某天我收藏了一则征文。此后许多日子，一根羽毛便悬在那里，挠得人心痒。写，还是不写？我大可不必挤出下班后难得的闲暇，去推敲一篇没什么希望的文章；通勤、工作等事宜，早将我的精力消耗得所剩无几；还是不写了吧，毕竟我没有作者的天分，只是个普通“读者”……临近截稿，我仍犹豫不决。明明放弃是那么简单，但一想到曾在文字世界收获的无上喜悦，我的心间便溢满难言的情绪，犹如一团不灭的火。
或许是心中的火焰燃烧了太久，在那个乘车回家的傍晚，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构思，“一位平凡小女孩被神秘女子收养，就此展开了奇妙的生活”。点子不算新奇，但它却不受控制地野蛮生长起来：女子能用魔法种植出各种奇妙事物，比如太阳与云朵；她有必须隐藏的秘密；她的名字叫做“阿莳”……
灵感接连涌现，将原本小小的构思串成参天巨树。我在手机上飞速记录，下车后狂奔回家，一口气完成了整篇文章。紧张地修改检查完毕，我郑重点击了“投递”按钮。
六个月后，我收到一条获奖通知。那篇名为《阿莳的秘密》的童话获得了优秀奖，并将发表在我儿时就很喜欢的《儿童文学》杂志上。
此后，更多的故事被我写了出来：《关于图布涂拉王国的一切》《住在电话亭里的国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块石头》《万有音像店》……我终于敢将所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全都写进故事里。幻想不会在现实里成真，但文字的世界中，一切皆有可能。这些可能恰似划过夜空的流星，若我不去捕捉，它们的存在便无人知晓。
在我将文字织成捕捉流星的网兜时，我也更清晰地认识了自己：原来，我并非像自以为的那样乏善可陈；我的心底，也有故事的种子。当种子长成完整的故事之树，我不再是普通读者，而是成为了“我”。
所以，一个人为什么开始写作？
或许对每位作者而言，答案都有所不同。而在我看来，这是为了让人找到只属于自己的声音，让“我”成为“我”。
即使这有点像自说自话，可世上自说自话的人那样多，多我一个又如何？
于是，我提起了笔。
陈香，文艺评论家，《中华读书报》总编辑助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
文学评论
最动人的童话是相信
——评夏桨童话
文 | 陈香
诗与审美是人类活动的本源，而童话是诗性思维的代表之一。幻想与惊异，在诗意中理解世界、表现世界，是童话的本质属性。
孩子内心的脆弱，不足为大人道；但他们并非无忧无虑的孩子，心中有着各自的烦恼和伤痛。比如，当遭遇他的伙伴或父母的冷落时；当他已经非常努力，可是却达不到父母或自己对自己的期许时；甚至，当他遭遇自己或家人的病痛、别离甚至生离死别时。生活世界总是会不期然掀起狂风巨澜，每个孩子，都会和“某一天”迎头相遇。
如何渡越？
如果说，现实题材儿童小说更倾向于将文学作品看作是生活的延伸，让少年儿童在审美的体验与感受中，在他人的经验中认同、洞察、移情、感悟；童话则是自觉拉开与社会现实的距离，突破成人世界的逻辑，突破利益驱动和复杂性，以非经验主义的认知，形成虚构与现实的交织点，写就生活的奇观。
也就是说，童话作品虽然也会深切触及儿童所要遭遇的现实困境，但会用想象构建起一个诗意的世界。小主人公在沉重的现实与轻盈的想象间穿梭，从而达成天真的叙述，指向了另一种真实，也形成“本质直观”的认知。
夏桨的童话，正是这样一种典型而奇妙的文学作品。《阿莳的秘密》，叙写的是仙女妈妈和被收养的小女孩“苹果”之间的生活故事，但其实探究的，是如果妈妈的病痛来临，包括也许有一天，孩子需要和妈妈离别的生活困境。《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块石头》说是童话，其实更像一篇寓言，写的是一块普通的小石头，为了一个“在最高的地方吹过奇迹之风，就会变成不一样的石头”的美丽梦想，在不断向上爬山的过程中，在经历同伴的放弃、同伴的死亡、风雨的捶打之后，穿越了天幕，变成了一颗闪烁的星星。这篇作品的语言激荡着盎然诗意和丰沛情感。显然，作者在书写这篇作品时，也一定经历了如风暴般难以抑制的情绪。期望与绝望、梦想与牺牲、努力与结局，这篇作品能读出很多哲学层面的意味，能带给孩子们以成长的力量。
在笔者的阅读视野中，《住在电话亭里的国王》是夏桨童话中创作技巧最为圆融的一部，突出表现在语言的自然、结构的精巧，以及想象切入现实的逻辑严密性。当一个孩子放学路上遇到一个住在电话亭里的国王，还会魔法，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惊异而且美妙的事情！这个国王一直在等一个电话。直到有一天，国王为了救“我”，走出了电话亭，魔法消失，国王失去白胡子的遮掩，露出了老秦头的脸。原来，老秦头是“我”年幼时候的邻居，曾把“我”当成孙子一样疼爱。“我”搬家后，答应过老秦头会回去看他，或者给他打电话，但因为忙着上补习班，没有回去过。而老秦头在弥留之际，想接到“我”的一个电话。于是，童话发生了。在对现实进行超越性的文学表达之时，孩子虽然与“死亡”相遇，但更多感受的是生命的温情与温暖。
所以，童话的意趣是，以纯净童心指认世界。幻想在童话里是自觉的存在之物，但童话视角并非仅仅是指儿童的想象视角，而是脱离陈陈相因的各种现实桎梏，超脱沉重的现实，凭借纯真幻想的翅膀飞入理想的世界。
艺术真实并不等同于生活真实，后者只是前者的客体。艺术真实是作家在艺术处理生活真实的基础上，主观呈现的情感真实、想象真实和体验真实。童话触动于人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是对真实世界的审美超越；也因其打破了日常和生活加诸在人们身上的束缚和局限，童话对人类生活境遇和情感的提纯，更加感人。
当然，童话从一定角度来说也是真实的，因为是对人间故事和人间情感的缩影。其中的人物故事，是象征性的人类共同命运的缩影。同时，童话因承载着作者的情感和理念，而呈现出“另一种真实”。童话之轻盈，不是为了回避人生的沉重、生存之重——比如夏桨的童话，对现实的叩问从未停止——但可以用充满智慧的诗性思维，以“叙事之轻”写“生存之重”。由此，对生老病死等人生难题的思索，可获得轻盈、温暖、饱满的阐释和呈现。
诗性的话语与想象，在夏桨的童话里比比皆是。比如，《阿莳的秘密》中，妈妈阿莳和“我”，“爬上阁楼，从一堆盛满了特制冰糖、凉风和蝉鸣的瓶瓶罐罐里，翻出那只装满太阳果实的罐子。我把手伸进去，捞出来一枚小太阳”，小太阳可以用来种瓜子，因为它们那么小，刚好不会烫伤奶油瓜子的幼苗；比如，住在电话亭里的国王请“我”喝了杯“北冰洋汽水”，这杯汽水里含有真正的北冰洋——雪白色的迷你冰山刚刚撞到纸杯壁上，碎成了三大块。当然，它喝起来也比“我”尝过的任何汽水都更加冰凉清爽。“想想看，你喝下去一小座冰山哪！”
于是，在童话这个虚构的奇妙空间里，想象让现实充满了诗意。喜悦的话语随时起舞，浪漫的想象让疼痛轻盈落地。
如果我们从儿童的审美接受出发，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童话的浪漫色彩、自由精神是与儿童的天性相适应的。当然，儿童的天性也潜藏在每个成人的无意识心理之中。
童话的美学意义，一方面是它显在的趣味性——因奇幻浪漫想象而激起的轻快愉悦。在这座天真的理想国中，日常逻辑被化解，时间脱离了线性的维度，空间也可以位移，冷冰冰的物质世界被人格化，凸显了情感的价值与温暖。
另一方面，童话揭示人生终极价值的存在——哲学意义上的自由、力量和自主。在这个空间中，一切的存在，都会对无奈现实进行超越与颠覆。卢梭云，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而童话空间就是人的自由意志的有力展现。文学是人类独有的符号创造的世界，是虚构的满足，是精神的寄托，是关于现实的补偿，是对世界与人生的不断追问。童话，也许是最能体现文学这一独特价值的文本。
诗性智慧由人对生命的态度产生。它首先是关于生命的美与自由的想象性智慧，人类的各种可能和自由就是在超脱现实的想象中展开的——哪怕是困境或苦难，也会在童话中转化成诗意与乐观。这种天真的愉悦，让童话被看作是美好、纯粹的精神的本质象征。
当然，就像故事里的老秦头所说，“就像只有念起咒语才能使用魔法一样，只有行动才有可能遇到奇迹”，在我们借由童话的思维方式、重获人类永恒的精神诗意领地之时，也别忘了投入和努力地生活——也许，童话就在街角边，住在电话亭里的国王在等待着你和我。
作品选读
阿莳的秘密（节选）
文 | 夏桨
①
“我觉得，阿莳最近有点怪怪的。”
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
阿莳是我的妈妈。虽然，她并不喜欢我喊她妈妈；她宁愿我直接叫她的名字。
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阿莳在阳台上种满了她最爱吃的奶油味瓜子，也不是阿莳又带了什么奇怪的种子回家。
我知道，哪怕是一团风、一粒云或者一枚月亮的种子，阿莳都能够种出来。这种奇妙的能力，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但是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毕竟，她是阿莳嘛。
“哦，是吗？”
青鱼正忙着噼里啪啦嗑瓜子，随便地敷衍了我。
“她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我嗑完了一把瓜子，又伸手捞过结满瓜子的花盘，“你看，家里有这么多瓜子，她都不来陪我嗑了。”
“可能是工作比较忙吧。大人不都是这样吗？”青鱼无所谓地耸耸肩，哗啦啦抖下满地的瓜子壳。
“可是，这些都是她最爱的奶油味瓜子啊。”我惋惜地打量着阳台。
“还是她亲手种的。”
我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②
阿莳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粒奶油味瓜子都放进一只透明的盒子里，然后把它们放到阳台上光照最充足的地方。
“奶油瓜子得24小时晒着太阳。”阿莳说。
“妈妈，晚上没有太阳。”我提醒道。
阿莳不满地朝我做了个鬼脸：“小臭果，不要叫我妈妈，我都被你喊老了。”
我无奈地摊开双手——如果我不说，根本没人知道阿莳是我妈妈。
阿莳甩了甩浓密柔软的长发，开始思考如何解决阳光的问题。
而我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雪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无比羡慕地叹了口气。
阿莳长得就像玫瑰花一样好看，可我却长得很普通。头发乱得像一蓬野草，脑袋鼓鼓的，脸却很平坦，五官分得有点儿开，好像不乐意聚在一起似的。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这是因为，我是领养来的孩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阿莳不肯让我喊她妈妈吧！
阿莳说，她是在一棵苹果树下捡到的我。所以，她给我取名叫林苹果。
可惜的是，我不仅名字叫苹果，连长相也像一颗寡淡的苹果。
“如果我能变成和阿莳一样好看就好了。”
我叹气时，真心话也一不小心从嘴里溜了出来。
——呀，不好。
我一下捂住嘴，想把刚才的话塞回去。
“说什么呢，臭果果。”阿莳听见了，伸手将我一把搂住。我一个踉跄，就跌进了一团玫瑰味的怀抱里。
“臭果果，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小臭果呀。”
我蜷缩在阿莳的怀中，周围都是温暖又香甜的气息。
于是，我就暂时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事。
“对了，”我想起来，“阁楼上还有一罐没成熟的太阳。”
“啊，没错！”阿莳高兴地亲了我一口，“我差点忘了——那些小太阳用来种这些瓜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它们那么小，刚好不会烫伤奶油瓜子的幼苗！”
那罐太阳，其实是上次从阳台上种出来的太阳果实。它们还等到没长大，就被摘下来了。
不然，等到太阳果实成熟后飞到天上，就会变成真正的太阳。
到时候，一年四季都会热的像夏天一样！
我和阿莳爬上阁楼，从一堆盛满了特制冰糖、凉风和蝉鸣的瓶瓶罐罐里，翻出那只装满太阳果实的罐子。我把手伸进去，捞出来一枚小太阳。
小小的果实躺在我的掌心，泛着奶白色的光，好像一枚月亮，但没有月亮那么凉。
没成熟的太阳，摸起来温温热热的，一点也不烫手。
我紧紧握住它，生怕它像只萤火虫一样飞走。
阿莳赶紧找来细绳，把这枚太阳果实拴在盛瓜子的盒子上方。刚挂好，盒子里就一下子装满了阳光。于是，那些奶油味瓜子就立刻悬浮起来，起起落落，好像茶叶在杯中跳舞。
等到了白天，我们就把小太阳收起来，放回罐子里——节约能源嘛。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刚起床，正打着哈欠，要去收太阳。
一走到客厅，我却闻见满屋子的甜香。我定睛一看，张开的嘴巴都忘了收起来。
阳台上闪耀着夺目的金光。那是一整排奶油味瓜子结出来的葵花。它们正在朵朵绽放，每一片花瓣都像真正的葵花那样，无比金黄璀璨，好似纯金打造。
只不过，在那花盘正中央，是一盘整整齐齐的瓜子，散发出浓郁的奶油香气，仿佛连阳光都变成了奶油味。
③
青鱼的说话声，把我从回忆拉到现实。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青鱼舔舔手指，“你可以到我打工的店里来看看。”
“你是说那个……妖精杂货铺？”我问。
“对。”青鱼从摇椅上跳下来，“店里有一本永远也看不完的书，里面有世界上所有问题的答案。如果你足够心诚，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真的假的？”我怀疑地看着他。
青鱼笃定地点点头，变回一只胖胖的灰猫，跳上窗台。
“你要走了吗？”我问，“你不嗑瓜子了？”
“我要去打工了，”青鱼回答，“而且，你马上也要走了。”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但他已经扒拉开窗户的锁，扭动肥胖的身躯，敏捷地跳了出去。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我只好起身去开门。
“小棠阿姨！”我惊讶地看着她。
“小苹果，你妈妈今天还是要加班，她让你今晚到我家来吃饭！”小棠阿姨圆圆的脸上，和往常一样挂着亲切的微笑。只是，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有点红红的。
我一面把小棠阿姨请进屋坐坐，一面看向阳台。窗户大敞着——青鱼已经离开，我只看见一抹灰色的影子，跳跃着远去了。
“呀，你怎么吃了这么多瓜子？”小棠阿姨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
④
“来，多吃一点！”
小棠阿姨实在是太热情了。我的碗里已经堆满了，她还在给我夹菜。
饭吃到一半，小棠阿姨突然问我：“小苹果，你以后想不想搬来和小棠阿姨一起住呀？”
“咳咳！”我立刻被吓得呛住了。
“哈哈，不愿意也没关系的！”小棠阿姨赶紧笑着说，“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住的话，可能会有点孤单……”
“小棠阿姨，我有空一定经常会来陪你的。”我一脸诚恳地对她说。
小棠阿姨摇摇头，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起来。
小棠阿姨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区。
只是，和我们家拥挤的小房子不同，小棠阿姨住的是别墅，又大又宽敞。
小棠阿姨一直是一个人住。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就把我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给我准备的房间里，家具都是我喜欢的蓝色调，床褥也十分柔软。
所以，我想，她一定是被感动哭了。
饭后，小棠阿姨又端来一大盘水果。
“我听阿莳说，你最爱吃火龙果，我这次就特地买了最贵的那种，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道了谢，叉起一块火龙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微甜的汁水在口中荡漾开。嗯，味道还不错。
但是，这和阿莳的火龙果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阿莳说过，种火龙果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
首先，你需要把火龙果的籽一粒粒挑出来。然后，你还需要准备一簇火，和三枚龙的鳞片。
火还好说。只是这年头，去哪儿能找到龙呢？
——就算找到了，又有哪条龙脾气会那么好，愿意把自己的鳞片让出三片来，就为了种火龙果？
“我之前遇到过的。”阿莳有些伤感地说，“那条黑色的龙很好心，给了我他自己的鳞片。条件是种出来的火龙果树得归他所有。”
阿莳还说，她和黑龙在沙漠里，一起等了足足有一个月，才终于等到那株火龙果树开花结果。
“果子一拿到手，我就连着皮开始啃——哎呀，那可真是冰火交融的口感！”她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忆当时的味道，“这种火龙果的外皮，比辣椒还要辣！但是，里面的果汁却像沙漠里的泉水，甘冽又清甜。那是我尝过的最美味的火龙果！”
“知道啦知道啦，妈——不是，阿莳，你就是想让我也尝尝，对不对？”
我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阿莳的肩膀。
“但是，你也知道，这几年，龙的踪迹越来越难找了。与其那么大费周章，我还不如直接去水果店买一个现成的！虽然嘛，味道上可能差了那么一点。”
经过我多番劝说，阿莳才勉强放弃了再种一棵火龙果的念头。
我当然不太相信，阿莳真的遇见过那样的一条龙。
只是有一天，阿莳带回家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三枚成熟的火龙果。火焰一样鲜红的表皮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霜。
阿莳说，那是她写信拜托了黑龙，然后黑龙从自己的极地冰库里取出来的。
“既然答应过带你吃最美味的火龙果，我就要说到做到！”阿莳得意地说。
接着，我俩你一勺我一勺，很快就把那些火龙果全吃光了。
它们诚如阿莳所言，外皮火辣，果肉清甜。
⑤
想到这里，我突然没来由地一阵伤感。
我已经有几天没见到阿莳了？三天，四天，还是五天？
我真的很想她。
我想念阿莳琉璃一样的眼眸，想念阿莳玫瑰味的怀抱，想念和阿莳挤在一起睡觉的小床，想念我们窄窄的、堆满太阳、月亮和星星果实的阁楼……
——啊，我才离开几个小时，就突然那么那么想回家。
“小棠阿姨，我，我今晚还是回家吧——说不定，阿莳已经到家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和小棠阿姨开了口。
“怎么了，苹果，你不开心吗？”
小棠阿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不是这样的！”我赶紧摆摆手，“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种的云就要收了，得有人看着呀。”
我真诚地看着她。
“好——好吧。”小棠阿姨叹了口气。
小棠阿姨坚持要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好说歹说，才让她在小区门口停下脚步。
一个人往家走的路上，我想起家里的那枚云朵。
阿莳说过，想要种出果实，其实最关键的并不是养料。
不论是七月的阳光、三月的雨水、四月的风，还是龙的鳞片、冰做成的特制冰糖，甚至太阳和云朵这样的种子本身，都不是最重要的——它们不算是什么十分难得的东西。
几天前，阿莳交给我那粒棉花糖似的云朵。
“小臭果，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这一次，你来种这枚云朵！”
啊——又来了。我在心里哀嚎。
阿莳为什么总想让我学习种植呢？我在园艺上简直毫无天赋。
但我还是接了过来。
“一朵云要多久才能长成熟？”我问。
“我也不知道。”阿莳说，“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星期，反正不会超过半个月。”
“总之，就拜托你啦！”阿莳朝我眨眨眼。
我却从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乌云的影子。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看夜空。
咦，真奇怪，明明刚才还是一片晴朗，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云彩？
⑥
我想，阿莳她说的很对——种一枚云朵，的确不需要很久。
当我打开家门，一团白色的柔软的云立刻挤了出来。
“臭果果，快，快把门打开！”
我听见阿莳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而客厅中央的云朵已经聚集成一只大漏斗。在那沉重漆黑的漏斗中央，噼里啪啦地打起了许多道小闪电。
不好！我种的那枚云朵，居然是雷雨云！
我赶紧拉开大门，又冒着被迷你闪电击中的危险，从云团里挤过去，把家里的门窗全部敞开。
那些新长出来的云彩，便一朵接着一朵飘了出去，在晴朗的夜空里下了一场小雨。
等到客厅重新空下来，我和阿莳已经全身湿透，累得瘫倒在地。
为了烘干水汽，阿莳打开了装着太阳的罐子，一团胖乎乎的小太阳就晃晃悠悠飘出来，飘到客厅的天花板上。
然后，我和阿莳一头栽进沙发里，嗑起我特地给她留下的奶油味瓜子。
“真没想到，小臭果种的云朵长得这么快……”阿莳夸张地抹了一把脸，头顶上的雨水正腾腾地变成蒸汽。
我依偎着阿莳，不好意思地蹭蹭她的胳膊，却闻见了一股苦苦的药水味。
“阿莳，你去医院了吗？”我疑惑。
“没有。”阿莳否认道，“倒是你，臭果果，你今晚不是应该去小棠那里吗？”
我顶着帽子一样的蒸汽，转头看着她的眼睛。
“阿莳，我想你了。”
可能是工作太劳累，阿莳看起来瘦了很多，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她琥珀色的眼眸里，也弥漫着一片厚厚的阴霾。
“你最近很忙吗？”我问。
“咳咳，没有，”阿莳咳嗽了几声，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你感冒了？”我很担心，“是不是刚才淋雨了……”
“好啦好啦，”阿莳打断了我的话，“你快收拾收拾睡觉去。明天还要上学。”
托了那枚太阳的福，我们的衣服和客厅已经被烤得无比干爽。阿莳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把我赶去睡觉了。
不过，尽管那天我们放走了大部分的云朵，还是有些小的云朵没来得及飞走。
即使在后来，阿莳已经离开的日子里，它们还飘荡在我家的某些角落。
我向来对这类小东西过敏，一碰到就忍不住要打喷嚏。
有一天，我正在看电视，被节目里的嘉宾逗得哈哈大笑。
也许是我笑得太大声，把某一片云朵震了出来；冷不防地，它就突然冒出来，径直钻进了我的鼻孔。
“阿——阿——阿嚏！”
然后，我就被劈头盖脸浇了半身雨。
我看着这些云朵，花了三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突然我就鼻头一酸。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蹦出来，把我另一半身子也淋湿了。
我的哭声盖过了电视里的声音，在小小的客厅里发出雷声一样沉闷的回响。
细小的云朵温柔地飘荡在我的周围，长出一圈又一圈微型的彩虹。
⑦
迷迷糊糊中，我发觉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我身边经过的，都是一些奇装异服的女孩。她们的衣服上，用金线绣满了太阳、星星与月亮。
在这些女孩中间，我一眼认出了阿莳。
她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很多，穿着玫瑰色的长裙，戴着满头的花朵，长发瀑布似的散开。她正朝着我这个方向走来。
“阿——莳——”我望见她，开心地大声喊道。
她却像不认识我似的，和我擦肩而过，头也没回。
“阿莳！”
我一下子急了，伸手想要抓住她。
可是，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根本抓不到阿莳，反而离她越来越远。我从大步走变成小跑，又变成大步奔跑，却怎么样都追不上她的影子。
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就蹲在原地，哭了起来。
“臭果果，臭果果，你怎么了？”
我一睁眼，看见阿莳焦急的眼神。
——啊，原来，是我做噩梦了吗？
“妈妈……我梦见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
“说什么呢，小臭果！”
我听见阿莳顿了顿，又轻轻地、坚定地说。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自打那天淋过雨以后，阿莳的感冒就加重了。
不，不对。其实在更早以前，她的状态就已经不对劲了。
她开始吃很多药，喝一些颜色古怪的药水。
阿莳再也不用加班了。可是即便如此，她的病依旧没好，甚至愈发严重。
她的皮肤苍白得像纸，一头卷曲黑亮的长发也失去光泽，像一束干枯的稻草。
“如果我变得又老又丑，你还会爱我吗？”
阿莳问我。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害怕吗？”
“妈妈，你在说什么？”我问，“你到底怎么了？”
阿莳没有再纠正我的说法，只是疲惫地摇摇头，笑了笑：“我没事的，小臭果。”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抱着阿莳。
她在我的怀里缩得好小好小，周身散发着一股苦苦的药水味，像一颗晒干的玫瑰花苞。
我不知道那天的梦意味着什么。
但是，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阿莳的身上正在发生着一些不好的变化。
不管我怎么软磨硬泡，她却始终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那是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我决定去一趟妖精杂货铺。
“啊，你来了。”
青鱼看到我，并不显得意外，转身帮我拿来那本书。
“青鱼，谢谢你。”我感激地望着他。
“不客气——看在你是我的朋友的份上，这本书可以免费借你。”变成瘦高男孩的青鱼，矜持地点点头，轻轻抖了抖灰色的猫耳。
我翻开这本厚重的书，发现上面满是我看不懂的字符。我牢记青鱼之前的嘱咐，心里不断默念着：我想知道阿莳的秘密。
很快，所有奇形怪状的文字都隐没进书里，泛黄的纸面上，逐渐浮现出我能够读懂的文字。
【阿莳：一位玫瑰魔女。】
我心里咯噔一下。
阿莳，原来是一位……魔女？
⑧
【……来自遥远的玫瑰星。】
我在梦里去到的地方，应该就是玫瑰星。我一面看，一面想。
书上的文字一行行慢慢显现，像是这本书自己在和我对话。
【玫瑰魔女善于使用植物的魔法，能够进行星际旅行。】
【每个玫瑰魔女，在玫瑰星都有一株自己的玫瑰，是她们魔力的来源。】
【如果魔力不足，没能及时补充，玫瑰魔女就会变成一株不会说话的玫瑰，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我想起阿莳最近愈发苍白的脸色、失去光彩的眼眸，心里凉到了极点。
原来，答案是这个样子。
书本上，逐渐浮现出更多的文字记录。
一位名叫“阿莳”的玫瑰魔女，在星际旅行时，来到地球稍作休息。可是，她却在一棵苹果树下，捡到一个被遗弃的、病重的小女孩。
为了治愈她，阿莳几乎用光了所有的魔力。
小女孩获救了，但阿莳却再也回不了家。
阿莳决定留下来。在变成不会说话的玫瑰之前，尽可能地陪伴那个小女孩。
她给小女孩起名叫苹果。
那就是我。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纸上，渗了进去。
“怎么才能救她？”我攥紧书本，在心里问。
【除非，你能学会如何种植一株玫瑰。然后，带她回到玫瑰星。】
书里这样写道。
我吸吸鼻子，下定了决心。
我要救阿莳。就像她救过我那样。
虽然我对于园艺一窍不通，连云朵都种不好。但是，我记得阿莳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说，想要种出果实，养料和种子并不是最关键的。
我想，我知道最关键的是什么。
（原文发表于《儿童文学》2020年第21期）